很多人在許下承諾時會說,我們要永遠在一起。
對龜梨和也而言,永遠,是一個太過虛幻的名詞。
他無法相信有人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相處,生離死別,總有人會先被丟下。
人與人之間就是那麼神奇,只隔了一個畢業典禮,原本幾乎天天見面的人突然不再頻繁的碰面,甚至,一輩子都不再相見。
畢業後他偶爾會跟錦戶、山下去吃飯,跟赤西,卻完全沒有聯絡。
就這樣永遠錯過,似乎也不是件壞事。
只要知道赤西會去,他就會找藉口開溜,有幾次到了集合地點才知道赤西會去,一想離開,山下和錦戶就會接到赤西的電話,說他有事不能到。
到底是誰在逃避誰,他不太確定。
他們從未留下彼此的手機,一直都是透過中間的兩位好友聯繫,兩個點的連線是透過第三個點,如果第三個點消失,他們的交集也就會消失了。
龜梨從來沒有想過,自己是被赤西戀著寵著愛著的。
他們都把那份心意藏得太好,沒有被任何一個人發現,包括自己深愛的對方。
人生,就是充滿了那麼多的意外,你永遠無法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,直到品嚐到那名叫後悔的苦藥,才能明白一切有多無奈。
龜梨很慶幸,赤西還不知道那個盒子在當天就被打開,更不知道,這份感情其實不是單向的。
某次到書店翻閱雜誌,恰巧看到一場派對的報導,出席的全是上流人士,身為赤西家的長子,赤西仁也同樣受邀出席。
令龜梨鼻酸的是,仁身上穿的那套衣服,正是他畫在送給對方的素描本中的其中一套。
眼淚就這麼不爭氣的掉下來,這樣就夠了,只要赤西能記得有龜梨和也這樣一個人曾經為他設計過好多衣服,就夠了。
也許赤西真的喜歡過他,但那只是一時的,不再見面後,他就會慢慢忘掉他,忘掉他對他的那份情意。
龜梨和也只是赤西仁人生中的一個過客,一個有些特別的過客,除此之外,什麼也不是。
他對赤西的感情,只能放下,把它深埋在心靈的深處,很久很久以後,等到自己老到哪裡也去不了,什麼都忘掉,再拿出來慢慢回味。
至少,在他這平凡的一生中,曾經如此愛過一個人,更幸運的是,那人也同樣愛著他,只是當時彼此都不知道罷了。
他很清楚,他不可能上去,赤西也不可能下來,這樣的愛情只會造成痛苦。
所以,絕對不能讓他知道,一切的難過,他來承受就好。
升上高中的第一學期,母親就被檢查出肝癌,辭去酒店的工作入院治療,家裡的經濟頓時完全失去依靠,奢望嗜酒如命的父親是不可能的事,龜梨只好一口氣接下三份打工,排滿所有空閒時間,賺取足夠的學費和醫療費。
國中的美術老師知道後替他介紹了一份薪水豐厚的工作,在市裡一家高級法國餐廳的廚房工作。
只隔了一道牆,卻分開了兩個世界。
偶爾,他會從餐廳的門偷偷張望外頭的情況,那些穿著時尚華麗的人們優雅的用餐,廚房裡的人卻滿頭大汗一片忙亂。
上層和下層,終究距離太遠,沒有力氣爬上去,也沒有任何理由爬上去。
高二的暑假,警察無預警的來通知龜梨,他的父親喝醉酒臥軌,被發現時已經氣絕身亡,留下了近100萬的負債。
如同連續劇般的劇情,發生在自己身上,龜梨沒有恨也沒有怨,只是冷靜的處理父親的後事。
母親雖然常年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,極少關心這個兒子,但是學費生活費從未少過,如果不是母親病倒,她是絕不會同意讓孩子出去打工的。
但父親不同,龜梨懂事以來就很少見到父親,對他的印象,只有醉酒和打人,其他的,就像是一個陌生人。
一點感情基礎都沒有的父子,就算DNA再相近,身為兒子的他也無法打從心底為父親的死悲傷。
山下和錦戶義氣十足的跑來幫忙,連山下的母親都出了不少力,龜梨很感謝,卻不知該如何報答。
喪禮結束後,錦戶送龜梨的母親回醫院,留下他和山下收拾後續。
「最近工作怎麼樣?」山下拿著飲料站在龜梨的書桌前隨口問道。
他明白龜梨對父親的淡然,如果立場相反,他也會有跟他一樣的反應。
「領班很欣賞我,說下個月要把我調到外場工作。」龜梨躺在床上,只有在這個好友面前,他才能如此放鬆自己。
「那很好啊,可以看到很多時尚的服裝,你一定很開心吧!」
這幾年,龜梨放下了很多,對夢想的希望,對赤西的感情,對外人的冷漠,但只有設計,他怎麼也無法完全割捨。
想來真是奇怪,明明已經放棄夢想,卻還是無法停止腦中不斷湧出的靈感。
順其自然吧!他持續創作,想辦法進修學習,只要一有空就拿出筆在紙上塗鴉。
欣賞著桌上的幾張設計稿,山下的目光突然被一個精緻的盒子吸引,小心翼翼的捧起盒子轉身向龜梨詢問,「小龜,這是什麼?」
龜梨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訝和悲傷,低下頭輕聲的說,「只是個禮物罷了。」
「那,我可以打開嗎?」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,明明看到了龜梨眼中的失落,山下還是禁不住好奇心的誘惑。
心裡有個聲音不斷告訴他,他必須要打開這個盒子,解開某件事情。
「只要你答應,不說出去。」龜梨的聲音很小,小到幾乎聽不見。
他看得出來山下的執著,雖然他不懂是為了什麼,但是他不想為此跟他爭吵。
反正已經放下了,讓山下知道也沒有關係吧!
「我答應你。」山下堅定的看著龜梨的眼睛,給了他一個承諾。
打開盒子,裡頭不是什麼耀眼珠寶,而是一顆鈕釦,一顆特別設計過,很面熟的鈕釦。
那是他的好友,赤西仁,國中時候最寶貝的第二顆鈕釦。
怎麼也沒有想到,再次見到這顆釦子居然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。
山下拿起鈕釦仔細端詳,卻發現後頭刻了幾個細細的字:
KAZUYA
為什麼赤西那麼寶貝那顆釦子,
為什麼連他和錦戶都不能動那顆釦子,
因為那是他最珍惜的和也。
猛然的抬起頭看著龜梨,對方露出微笑,一個浸滿悲傷的微笑。
一瞬間,山下明白了一切。
他緊緊抱著龜梨,放聲大哭。
老天!
這兩個人到底錯過了多少?痛苦了多久?
為什麼身為大親友的自己沒能發現,沒能幫他們一把?
「P,不要自責……」龜梨拍拍山下的背,「已經過去了……」
如果真的過去了,為什麼你的臉上爬滿了悲傷,為什麼我能清楚聽到你心中痛苦的吶喊?
小龜,你根本就沒有放下啊!
「P,我們兩個本來就不會有好結局的,幸好,他還不知道我愛他。」
「這不只是為我好,也是為了仁,P,算我求你,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。」
「錯過就錯過了,相交一點的兩條直線只會漸行漸遠,永遠不會有交集的。」
「我跟仁,已經離得太遠了……」
我愛你,你愛我,
我們,
卻不曾愛過。
※
跟山下談開後,龜梨整個人輕鬆很多,對於赤西的愛戀,過去是絕對的禁忌,不向任何人提起,甚至連自己都下意識的逃避。
那是心頭最脆弱的一個角落,光看都覺得發痛。
第一次說,好像是把心掏出來赤裸裸的呈現在眼前,但對山下的信任讓龜梨克服了這份害怕。
沒有嘲笑,沒有生氣,山下只是溫柔地抱著他,摸摸他的頭說:
「沒事的,你沒有錯,你們都沒有錯。」
這下是真的放下了吧!
他對他的感情。
本來就不該存在的東西,現在終於能夠正式放手,這對自己和他來說,都是最好的結果。
但山下卻不以為然,雖然沒有明說,他的言語卻不斷暗示龜梨和赤西好好談談。
「因為這樣對仁來說,太不公平了。」
「他不知道你愛他,也不知道你已經知道他愛你,一切都由你擔下,你以為這樣他會開心嗎?」
不會。
這份感情以前赤西不知道,現在他不知道,未來,也沒有必要知道。
就這樣過去吧!讓時間沖淡一切。
父親喪禮後沒多久,龜梨就從餐廳的廚房被調到外場幫忙。
在Le Ciel工作一年來,店長一直對他照顧有佳,多次留他下來指導一些外場的作業,時時勉勵他多加強外語能力,至少在聽說兩方面要能達到一定程度。
店長的話,擺明了是想把他調來外場,雖然不懂店長的用意為何,龜梨還是努力的學習一切,進入外場團隊工作。
正式工作的前一天,店長特別把他叫去,要求一位資深的前輩橫山幫忙照顧他,然後拍拍龜梨的肩膀對他說:
「堂本剛介紹你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很不一樣,你的氣質不該被隱藏在廚房,還有你的設計天份,剛那傢伙老說你是他碰過最有才氣的學生,讓你到外場多接觸客人,看看他們的造型,也許能激發一些靈感。」
「人一輩子,什麼都可以丟棄,唯有夢想,千萬不能放棄。好好加油努力吧!」
龜梨點點頭,眼眶有些微濕。
他很幸運,以前沒有注意,總是把自己關在心頭的小房間,直到走出來,他才發現原來身邊有那麼多關心他的人。
夢想,他還能繼續追求夢想嗎?
放不下設計,因為在拿起素描本時,都會想到那個人的那句話。
「龜梨和也會成為服裝設計界的超級巨星。」
忘掉自己對赤西的感情,忘掉赤西對自己的感情,只有這句話,怎麼都不想忘。
也許只是一句無意間的話語,卻是他一生珍藏的寶物,支持下去的動力。
那是他的夢想,赤西給他的夢想。
新的工作環境沒那麼快上手,母親突然住院,父親的欠債急需償還,龜梨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撐過來。
微笑,店長說過,外場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微笑。
客人看到了笑容,也就跟著有好心情用餐,開心的氣氛一向是美食的最佳佐料。
笑容和悲傷,都是世界上最容易傳染的感情。
不希望其他人感受和自己一樣的辛苦,所以他開始微笑,笑著面對每一件事。
堅強,一次次告訴自己,要堅強,想想赤西的那句話,想想店長對自己的期待,想想家裡的狀況。
龜梨和也,你要堅強。
用微笑來輔佐自己的堅強,沒錯,再苦也要笑著。
人人都說,這樣的龜梨更美了,襯上他原本的獨特氣質,彷彿蓮花般高潔不可侵犯。
山下和錦戶卻不然,難得一起出去逛街,習慣性的露出微笑,山下皺眉,錦戶直接一巴掌巴上他的腦袋。
「在我們面前,你不用那麼逞強。」
「你這樣好像要把自己賣了。」山下搭著他的肩,寵膩的揉亂他的頭髮,「你不是一個人的。」
友情令人感動,可龜梨很清楚,他終究要一個人面對一切。
朋友能做的只有陪伴和支持,要努力下去,還是要靠他自己。
一起工作的橫山是個很豪爽的人,雖然喜歡賣弄才能,不時虧龜梨兩句,但整體來說還是個很照顧後輩的前輩。
三個月下來,工作逐漸步上軌道,每天看著客人用餐幸福的表情,從他們穿著激發出的靈感畫滿好幾本素描本,偶爾被迫收聽橫山的名人八卦,一切都算順利。
那日C區的客人並不多,最愛指名他服務的北堂先生也沒來,讓龜梨在忙碌中偷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。
工作加上功課,幾天的忙碌讓他食不下嚥,算算這星期加起來似乎還沒睡超過12小時,無怪乎身體開始有些吃不消。
將最新一桌客人的點菜單送到廚房,才正準備回去待命,就被橫山拉走。
「不是跟你說了一有空就來找我嗎?」橫山皺起眉頭不悅的抱怨。
想起前晚橫山口沫橫飛的誇耀自家少爺的豐功偉業,說什麼要帶龜梨見見世面,看看有錢人家的大少爺是怎麼個帥氣威風。
龜梨微笑,他對那位少爺並沒有太大的興趣,就算有,頂多是好奇他的服裝打扮,橫山想炫燿的心情他怎會不明白,乖乖順從對方的意,少得罪個人總是好的。
「到時候你可別看傻眼,被他發現可就尷尬了。」笑著調侃,橫山很期待龜梨的驚訝表情。
任何人第一次看到少爺都會傻眼,美麗又帥氣,舉止優雅,彷彿是上帝贈與人間的禮物。
跟著橫山來到A區,兩人鬼鬼祟祟的動作令龜梨忍不住發笑,明明是自己工作的餐廳,卻搞得像在玩間諜遊戲。
「在那裡,那就是我們餐廳的少爺。」
順著橫山的手指看過去,位子上是一對正聊得開心的男女,龜梨的笑容卻在看到男人面容的一瞬間僵掉。
赤西仁。
那個總是縈繞在自己心頭的男人,
那個自己千方百計想避開的男人,
那個自己以為已經放下一切對他感情的男人,
就坐在距離自己不到100公尺的地方,和另一個女人共進晚餐。
心的某一塊崩解了,那些被深埋的感情全都跑了出來,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亂竄。
發不出任何聲音,也無法移開目光,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兩人起身,看著他溫柔的吻上她的額頭。
握緊的拳頭幾乎要出血,他猛然的站起身,頭也不回的衝到廚房,推開通往後巷的小門,靠著暗巷的牆不斷乾嘔。
心很痛,像是被人緊緊握住,掙扎不開,疼得無法哭泣。
悲傷從四面八方湧上來將他包圍,哭不出來,心在淌血,身體裡的內臟全都攪成一團,他只能無助的不斷乾嘔,努力的想把那份痛苦的感覺排出體外。
「喂,你在幹麼?」是橫山。
龜梨無力回答,低頭嘔出了一些酸口的胃液。
「龜梨你沒事吧?」上前扶住龜梨,橫山臉上充滿了疑惑。
方才不是還好好的,怎麼突然就變得如此虛弱憔悴?
「我沒事……」幾乎只剩下氣音,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。
「沒事才怪!老天!你都病成這樣了!」橫山連忙攙著龜梨回到休息室,快速的替他收拾好東西,把外套披在他的身上,將他推出門。
「剩下的我會幫你跟老闆請假,你給我回去好好休息!」
「可是……」
「不要可是了!」看著龜梨蒼白的臉蛋,橫山又氣又急的大叫,「趕快給我回去,真是,有夠會給人添麻煩的!」
「謝謝你,橫山……」
「別謝了,快點回去,有問題就打我手機,真的很不舒服就一定要去醫院,懂了嗎?」
這是龜梨第一次見識到橫山的婆婆媽媽,卻一點都不討厭,自己真的很幸運,老是碰到願意關心自己的朋友。
步出餐廳,入秋的夜晚已經有些涼意,拉緊外套還是止不住顫抖。龜梨提起力氣準備小跑步到公車站,卻在走到大路時又一次僵住。
赤西正體貼的拉著車門送女孩上車,臉上是溫和的笑容,完全沒注意到一旁龜梨的存在。
一天之內見到同一個人兩次,是偶然,還是必然?
站在原地無法動彈,他看見赤西抬起頭,往自己的方向看來,然後,四目相接。
就這樣直直的,望進了彼此的眼底。
感情溢了出來,龜梨直覺得鼻酸,赤西顯然嚇了一跳,嘴唇動了動,聽不出他在說什麼,而後刻意的轉頭避掉目光,逃跑似的進入車內。
感覺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被那輛漸行漸遠的車子拉走,龜梨支撐不住的蹲下身子,用雙手緊緊抱著自己低低啜泣。
一下下就好,讓他脆弱一下下就好,真的,沒有辦法再支持下去了……
不知道過了多久,他只覺得整個人幾乎要陷入黑暗,卻在下一刻,被收進一個溫暖的懷抱。
緩緩睜開雙眼,龜梨再次被眼前的光景震懾。
剛才已經搭車離開的赤西正抱著他,像是要把他鑲進自己的身體裡般緊緊擁著。
「和也……」
「我好想你……」
如果這是夢,他可不可以祈禱不要醒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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